·本报通讯员 杨远义·
北国山城的晨雾被第一缕阳光穿透时,我又想起初到姚家的那天。那是我第一次站在隧道裸露的岩顶下,探照灯照亮烟尘里的安全帽,投射的半弧阴影隐匿了飞溅脸颊的泥浆;而浸透骨髓的寒气在额角凝成冷汗,提醒着我大山深处冻土的气息。
车辆在泥泞的小路上颠簸着,向着179路基前行。车窗玻璃结着霜,映出少年稚嫩的面庞;我似瞧见自己倒映于砂浆里仿若浮萍般摇曳的身影,与校园实验室中凝视投影公式的少年骤然重合。
路基上,老李把磨得发亮的钢尺往冻土一戳,豁了口的门牙露出来:“小子,当年我在西北修铁路,那冻土硬得能硌掉牙,哪像现在,机器一碾,冻土就服软了!”
老李裹着满是油渍的军大衣,爬上30米高的连续梁,蹲在模板边说道:“那年经过风口,雪片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,比这桥上的风厉害多了。”朔风呼啸,养护薄膜被卷得猎猎作响,耳边回荡着挖掘机齿爪的咆哮声,还有他带着西南腔调的说话声以及沙砾的咯吱声。这些声音在山谷里撞出回声,唤醒了沉睡千万年的地质层。
那个凌晨,老李捧着有豁口的搪瓷缸,裹着军大衣哼着东北小曲,慢悠悠地在雪地上踩出两行脚印;我在办公室里蜷缩着,瑟瑟发抖。老李略带嘚瑟地看着我:“想当年,大家伙儿的棉裤都冻成冰坨子了,走起路来咔嚓响,可照样干得热火朝天,比你小子强多了!”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如纱帐般,透过这层白气,见我趴在图纸上头也不抬的身影,他摩挲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钢尺,神情忽而有些落寞:“不跟你们这些小子玩喽,过不了几天,我就要退休了……”
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,手中图纸上钢笔勾勒的曲线与百年前京张铁路设计图重叠,远处若隐若现的轨道作业车的马达轰鸣与切割机的嘶吼中,恍惚听见詹天佑在京张铁路的晨光里的咳嗽声。我触摸着老李留下的钢尺,边缘磨得发亮,破损的刻度里沉淀着三代人的体温。山河为证,这纵横交错的铁轨,缩短的不仅是山川距离,更是建设者彼此用热血浇筑的信念。
富尔江特大桥贯通那天,无人机镜头掠过的28根桥墩如巨笔悬锋,以混凝土为墨、钢筋作骨,在亘古沉默的冻土上镌刻出遒劲的竖笔,将祖国“八纵八横”的蓝图铆进山河。
当朝阳给钢轨镀上金边,650个昼夜在轨面留下的痕迹,正诉说着比钢铁还坚硬的真理。那些结霜的安全帽里升腾的热气,凌晨3点养护灯下呵出的白雾,冻土的咸涩与混凝土的碱味混合的气息,此刻都化作钢轨延伸的力量。在祖国同一片蓝天白云下,沈白的青年们接过几代铁路人用汗珠与信念交融的笔,于晨昏交替的天幕上,书写着新时代青年献给祖国的炽热情书。
晨光再次刺破雾霭,我知道,新的征程正在铁轨尽头铺展,而我们,已成为“开路先锋”的一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