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林振豪
四月的风裹挟着细雨,掠过工地围挡上褪色的安全标语,将“安全生产重于泰山”的字迹洇成深浅不一的墨痕。这是清明时节的工地,没有纸鸢掠空的轻盈,却有塔吊臂影划破灰蒙蒙的天际;没有青烟袅袅的祭台,却有焊花如星子般在钢筋丛林间明灭。我们这群“不归家”的筑路人,在钢筋水泥的冷硬与春雨绵密的温柔交织中,书写着属于工程人的清明叙事。
清晨六点,安全帽上的雨滴尚未蒸腾,施工员的脚步声已踏破工棚的寂静。他手持图纸,在基坑边沿驻足,雨水顺着安全绳滑落,在深褐色的泥地上晕开细小的涟漪。远处,切割机的轰鸣声撞向雨幕,惊起一群灰雀,它们扑棱棱掠过一旁住院楼的屋檐,像是要替那些因工作滞留的思念,寻一处安放的角落。
清明对于工地,是矛盾的。传统里,这是焚香祭祖的肃穆时分;而于工程人,却是“抢晴天、战雨天”的好时节。混凝土浇筑需趁春雨未至,钢筋绑扎要赶在“回南天”前,连安全巡检的频次都因潮湿空气的加剧而加密。我们以另一种方式“祭扫”——用水平仪校准的精度告慰先辈,用安全绳系牢的承诺致敬传统。正如一位老工程师所言:“工程人的清明,是把思念夯进地基,让每一方混凝土都沉淀着责任的重量。”
工地的清明,总有些微妙的对峙。材料场角落的柳树抽了新芽,嫩绿的枝条轻拂过堆叠的钢筋笼,仿佛在为这些冰冷的建材编织春装。安全员老全蹲在基坑旁,用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临边防护的护栏,突然从兜里摸出一枝野菊,插在钢管缝隙里。“闺女上次给我看的,说是清明要戴柳簪。”他憨笑着,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水泥灰,“咱这戴不成,就当给地基戴个花环。”
项目部会议室的倒计时牌翻过“距地下室封顶26天”,春雨正沿着玻璃幕墙蜿蜒而下。技术总工查总的铅笔在图纸上划出磨痕,照亮地下室复杂的施工图:“清明后要完成支撑梁拆除,雨季前必须将地下室封顶。”他的声音混着窗外渐密的雨声,像在给春天立最后一道军令状。
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实践着独特的“春耕”——安全总监带着队伍排查临时用电隐患,如同农人检查灌溉沟渠;材料员冒雨验收防水卷材,宛若老农抢墒播种。当城市里的孩童在郊外放纸鸢时,我们的“风筝”是高耸入云的塔吊,是穿梭如织的混凝土泵车,是安全员腰间永远系紧的保险带。工地上的老人常说:“工程人的清明,是种下承诺,等秋天收获万家灯火。”此刻,综合楼地下室的墙体正泛着青灰色的微光,那是混凝土与春雨交融的印记,亦是时光写给未来的情书。
暮色降临时,工地的探照灯次第亮起,将钢筋骨架照得通体银白。安全巡查员老王沿着基坑边缘踱步,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新砌的排水沟,惊起几只正在衔泥的燕子。它们掠过工地上“中铁二局”的标志,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。
清明从来不只是哀思的容器。当我们用水平仪校准建筑的垂直度,用经纬仪丈量城市的天际线时,何尝不是在为另一种永恒奠基?那些被混凝土封存的春雨,那些被安全网兜住的柳絮,终将在某个清晨,化作母亲窗前的一缕暖阳,化作急诊室里平稳的呼吸机声响——这或许就是工程人最深情的告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