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上高原的地带，山路回环起伏，车头顺着公路游行，阳光在窗外忽闪忽闪，汽车的轰鸣声渐渐模糊。不知跨过多少河流、穿过多少隧道，车子猛地一顿，困倦的人睁开眼睛：桃坪羌寨就在眼前了。
车停在山下的新寨子里，一行人经过短暂休整后，一齐向山上的旧羌寨爬去。旧羌寨坐落在半山腰上，所经的小路上时有端着黑红车厘子的老太婆，一声不吭地穿过我们一行人，脸上安稳地写着“见怪不怪”。
抵近古堡时，正值天色黯淡、大风呼号，一棵青绿的高树在一片灰白的羌寨石墙前摇曳，我扶住帽子望向高树，看见的尽是高树背后裸山的荒凉，两座交错的裸山背后，是一片冰冷的苍空。古堡就这么不怒自威地屹立眼前。
与其说古堡的入口是一道巷子，倒不如说是一条幽深地道。进入之后，便只听得见前后的脚步声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，走着走着，一个拐角处忽然垂下一束灰白的光线，情不自禁加快脚步朝亮处走去，可转瞬间，眼前又是冰冷的黑。就这样不断跟着脚步声走，以至于我何时真正进入羌寨都不知。
老羌寨里面座座房屋相连，全是灰白的石头搭建，路也是灰白的，连抬头看到的天空也灰白。脚底的石板是镂空的，石路下层不时传来水流声，听得见却始终看不见。这样的压抑环境里，让人只想逃离。
我随即爬上碉楼，视野一下开阔，寒风也毫不讲理地迎面冲来。碉楼之上还有碉楼，站在一处平地，环顾四周：拔地而起的荒山直逼眼前，叫人不敢多望；身后两座交错的裸山缝隙间，透出的竟是极远方的雪山之尖；左右两旁的山阙处，一条阳光下正闪着金光的蜿蜒大河顺势而来，从左至右，由远及近，再沿着山脚公路奔流而去，带着一股寒风穿透半山的石寨，穿透石寨间落单人的胸膛，奔流而去的远方，仍是一座苍茫大山。
揣着一腔豪迈，却只觉得古堡实在寂寂无声。花甲老人们在石墙房屋里，靠在时间背后，坐在低矮的檐下，斗着棋牌，闲闲聊着天，不曾看三三两两过往的行人一眼，他们是羌寨的昨天。而山脚下的新寨，小摊簇拥，鲜活热闹，那是羌寨的今日。不经意之间，驻足石寨中，只听得山下新寨声声歌舞；不经意之间，行至宽阔处，只见得老寨阁楼间也映出点点灯红。千百年前，羌人先祖为抵御外敌，上山用石头筑起城堡；千百年后，羌人又悄然走出古堡，在山脚平坦处建起石楼，换了装潢，安上花窗。许多改变羌人生活的细节，就沿着上山下山的路，在不经意间已然发生。
羌寨后方的极远处，还有一座雪山在引人观望，我沿着已有的小道爬到能去到的最高处，到无路可攀的地方，仍然只能望见雪山一角。这样的山间，登高也不能望远，极目不能远眺，能去往远方的，只有呼啸而过的风。寒风不停地奔流，一阵强过一阵，刮得人头皮麻木，多少行人欣然走到此地，被雪山吸引却又被拒之千里。雪山从来不为谁而待，人们经过，从来都带不走一丝苍茫。雪山的寒傲永久留在老寨的背面，多数行人已经走向山下新寨。
一阵寒冷之中，天色渐黑，下山而去。临近夜晚的新寨愈发鲜活热闹，广场中篝火升起，年轻的男女游客们逐渐在篝火边聚集，人影绰绰时，“纳吉纳鲁”的祝福声传来。新的羌寨齐整宽阔，孩童在高楼前、在柳树下、在人群间奔来跑去。广场上火光渐亮，把半山上古堡的灯火盖住，人们在歌舞声中酣畅淋漓度过一夜。
次日拂晓，一行人又悄然离去，除了自己记得，谁也不知我曾来过。
